关于张达—About Zhang Da

服装，有二种常见的比喻。一说是“包装”，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你都能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另一说是“皮肤”，那就是和肉连着的，所谓的“切肤”之痛。所以服装设计师也分二种，把人整漂亮的，和让人“赤裸裸”的；顾客分二种，打扮给别人看的，和“袒露”给别人看的。张达和他的客人，应该都属于后一种家伙。象他本人所述：“真实比漂亮更重要。”

1999年，陈逸飞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设计师：寸头，简单的白色T恤，黑框眼镜，沉默寡言，但镜片后面却是不沉默的目光。那时我正是“layete”女装的设计师。而这儿之后我们从同行变成了朋友。

看张达的设计，甚至是他为自己作品集做的平面设计，亦或是随意用小数码相机拍摄的照片，我始终都能察觉到最初那种目光的存在。很多人常常被其中渗透出来的“劲儿”所吸引。

和大多数时装设计师不同，张达是个用思考做设计的设计师，而不仅仅是“感觉”或是“聪明”。2001年逸飞公司在北京做SHOW，张达展示了他的第一个“平面”系列。记得在三里屯酒吧聊天时，他提及这组设计给他带来的巨大变化。因未看到其设计，当时还不甚理解。而后看到他那一组作品的黑白照片，还有其后的“方型”系列，直至2004年底在上海莫干山路展出的“O”平面系列。这种平面方式的不断延续与深入，显示出他在设计思想上的那种“拙”与“机智”。特别是“O”平面系列，不仅仅在形式中的圆型构图不谋而合，而且在设计思维方式上产生于传统文化精神的内在联系。正是这种思考的设计，使他的作品中产生了一种平和、凝重而又暗藏机智的魅力。

还有一点和多数同行不同的是，张达是个难得“简单”的设计师。在他的作品中，你看不到很多想法的存在，象武侠中的高手，常常一招致命！这种致命的力量正是来自于他的不简单的“简单”。就象他自己在《艺术世界》的采访中所提及的“意高而笔简”的意境！然而在现实不简单的环境中保持单纯，意味着你需要失去很多东西，承受巨大的压力和面对更多的挫折。张达正是这样一路坎坷走来。老天公平，正是因为这些“失去”“压力”和“挫折”，使他具备了只属于他自己的魅力！象茶与咖啡，“苦”的东西似乎更为长久，我想这正是张达所追求的东西！

张达的平行设计工作室位于上海延安西路附近，没有暖气，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一排沿墙展开的衣架，挂着他的“平”、“O”、“方”及“衬衣”系列，另一面是书架，也沿墙展开，挂着他收集的各种图书和小玩意。对话由“O”系列开始⋯

 

专访：

先说说你最近的“O”系列吧。

“O”系列最早是在2005年上海双年展的外围展出现的，一共8件，它们的平面状态是最基本的正圆形，黑色，除此之外再无明显的外部特征。单体之间的区别在于和人体有关的“节点”上，就是以纵剖的方法在不同的位置开口，使穿着者肢体得以展露。于是“空”的部分是“1”，“实”的部分就是“O”了，这与数字中二进制演算所涉及的实与虚正好相反，也是真正有趣的地方。我一直在找寻最直接的元素构成某种相对纯粹的状态，这个系列大致就是如此。

你的设计总给人一种很理性的感觉，这似乎与大多数人所经常谈论的借助灵感与感性成分进行设计的时装设计师不同，很想听听你的说法。

其实我在观察事物时，是非常感性的，有时几乎是最直接的“好、恶”判断，但在对自己的设计作品进行操作的时候，就不同了，是相对理性的，其间往往存在着一系列逻辑推导，设计是个过程，而不是结果。因为有所控制，得出的结果才会有趣，有自由生长和言说的可能，完整而清晰的内在逻辑是很多设计作品最基本的出发点，从这方面看设计本身更接近科学，而非艺术。

你的服装并不漂亮，似乎是间离于普遍审美之外的，有趣，直接，更象是某种演算的答案，而非简单的“被看与被欣赏的可穿着物”。

先说前半句。“漂亮”其实是有害的，它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和遮蔽性，这个词使是非常个人的，“漂亮”与“美”是同源的却是不同深度的两个词，“漂亮”更虚饰一些，不真实，而真实更重要，它是向美的必由之路，我当然希望自己的服装是“美”的，但不是漂亮。这就带出了你刚才的后半句话，演算的答案，当然数学里正确答案应该是很“美”的，演算的过程也很美，服装不可能达到，也达不到这种可能，我看中的是这种演算得方法，其实许多设计师有意或无意的在往这方面偏重，他们的作品给了我很多启示。穿着是最基本的问题，再进一步是怎么穿，这就有了设计师的影子了，被看与被欣赏是很次要的...

能谈一下那些影响过你的设计师吗？

那是一大批人，几乎涵盖了所有与设计相关的门类，有的人并不是设计师，前些时候听到一位做音乐的人所说的话，就使我很惊讶，并在那一刻影响了我，日本的川久保玲（Rei Kawakubo）、三宅一生（IsseyMiyake），还有比利时的MARTIN MARGIELA这三个是我一直非常关注的设计师。他们有着不同的方向，每个人都好像都在趋向某种“极端”。三宅一生和他的门生，对于服装材料的研究已近乎偏执。我经常在想他是由于服装本身的形态决定了材料的使用，还是对于新材料的痴迷而使服装的模样依势而生，其实都不是，所有的东西在三宅一生的手中都是相对的元素，他是一个精力十足的控制者，以其极端的设计自由达到一种对消费其服装的人群的控制。而川久保玲则正在验证着非专业学习背景，对于一种“技术性”行业所产生的巨大作用，早年修习纯艺术的川久，常常极端地，强迫似地推进着她的艺术观念。她将几乎所有在艺术一词关照下的视觉可能都加入到自己的作品，使它们呈现出一种混乱而复杂的面貌，由语汇转化成物品这一动作本身，正是川久保玲对自己进行的思维梳理。在这种情况下，穿着几乎成为最次要的部分，服装只是一种载体。三宅以他服装模糊了人群，而川久保玲使人们获得更大的自由，与前述两者不同的是Martin Margiela旨在探寻服装本身的价值，发现本质这一过程形成了他的两个品牌，“0”与“6”.“0”借助大量的试验以期达到服装可能的极限，而“0”系列则回归本源，在最基本的面貌中寻找方向。从某种角度解读，以上的三个人都达到了“单纯”。这不是视觉上的，而是思维层面上的。在他们之外，还有许多极为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但这三人非常典型，又常被提及，所以说起来比较容易沟通。

我注意到在你的观点之中，几乎没有提及三个人的地籍身份，也就是你在描述他们的时候没有指向设计师所在的文化环境。在这一点上是有意回避还是另有所想？

这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传统文化作用于一地的人民，是十分巨大的。可设计师应该具备某种抗力，使他们置身于其中，却与之保持着相应的距离。首先，当地传统文化是他们精神领域不可移除的部分；其次，设计师不能纯粹依赖一种文化的成长，多元性在此时成为保证设计师独立性的一个条件。所有地域明显的符号只可能是“材料”而绝不是“设计结果”，我们可以从三宅一生那里发现日本传统审美中的“绝对抽象”，也可以从川久保玲的作品里体会到当下日本社会情绪中那份“精致的邋遢”，但很少能看到直接的日本传统符号，这一点有别于许多中国设计师，一表现中国风就龙呀凤呀的，真的中国精神在过于耀眼的传统元素之中反而被消弭了。说浅一些，其实还是一个漂亮与美的问题，达到这种“漂亮”是容易的，于是独立于本土之外的思索也就无力进行下去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化中的美，也无从体现。

你刚才说，多元化是确保独立思考的一个条件，以往我们也曾谈及很多时装设计领域之外的设计作品，你现在能不能说一说你所喜欢的那些东西。

太多了，我不想一一列举，归结起来有两类。一是那种当你站在这个设计作品前的时候，明显的感到自己思维的局限性，几近自卑，它所代表的创造力让人清楚的体会到可能性与自由，这种自由是设计师提供给使用者的，设计作品只是一种媒介。正是如此的创造力将人们的生活推向更远更美好的地方。另一类是平实、简单有效的设计产品，它们中的许多甚至并非出自“设计师”之手，而仅仅是“人类劳动智慧的结晶”。这样的作品是那些“过度设计”的镜子，那些所谓的“设计艺术品”会在它们面前羞愧的。其实我所说的上面两类设计作品有很多时候都会统一于一体，为了明白，把他们分开讲。

听到你多次谈到自由，从自由中设计得到了什么样的保证，而设计是否也是在保证着某种自由？

这也是个有趣的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衣服作为一种必须品，它能带给人们什么样的自由，也就是服装设计是如何保证人的自由的。其次是服装作为单独物品出现时，它本身应该具有的自由，在最近的一系列T恤作品中，所有供人体进出的孔洞都不具明确的方向性，使用者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进出”这些T恤，从而使T恤在穿着时形成不同的状态，这只是对“自由”于人体非常浅的一个层面。但我将尝试下去，整个设计过程和得到的结果都非常有趣。在早期的“平”系列中，我采用了绝对平面化的裁剪方法，在裁剪后，服装平放时，是完全平展的，没有起伏，而当穿着后，却有了十分显著的变化，布料的自然下垂成就了非常多样的可能，甚至由于穿着者的身材不同，服装本身的面貌也不尽相同，这一切都是我所乐于见到的。

你说过“衣服不应该将人压倒”。

上面提到的两个方向的自由，用以保证所有一切都会变的恰如其分，这种恰如其分会使服装变的很轻，其实衣服本身作为一件物品，物理上没有多重，真正“轻”的东西，思维上的，是某种感知，这需要清晰的思考和良好的控制。我希望我的衣服能达到这种高度，但可能还需要好久。